第六章(1 / 2)

林野佳人 吉儿·柏奈特 9653 字 2018-05-30

你为何心伤

孤独而苍白地徘徊着的武士呀?

我在河畔的草原上邂逅了一位少女,

风华绝代,美若天仙,

长发飘逸,莲步轻移,

眼中充满了狂野。www.6zzw.com

——约翰。济慈“无情的美丽少女”

言语不肯从他的喉咙里出来。

洛杰躺在枕头上,想要找回失去的声音。要是他开口太快,出来的声音会扭曲而低沉,像是撞上岩石的水花所发出的声音;但如果他慢慢地说,声音会慢慢地爬出来,破碎而潦草,最后还是不能组成有意义的句子,即使他能感觉到那些字句就在胸口那里徘徊着,然后又缩了回去。

他用力在坚硬的地面上槌了一拳,然后因为疼痛而紧闭起眼睛,耳边澎湃着流窜过全身、几乎已成为血液之一部分的怒火。

他,一个不能说话、不能走动、只能跛着脚前进的残废,就这样躺在这间小屋里。他一向相信自己可以对付任何敌人,因为无论在战场或是比赛中,他总是这么做的。他一直有着身为骑士的自信,因为每一个在战争中存活的人,在他们的灵魂深处都有这样坚定的信念:他们是无敌的。

他不是无敌的。现实迅速而严酷地在他眼前展现,苦涩到难以下咽,它的味道就像是每个有自尊的人都憎恶的那种东西:懦弱。

因此他躺在那里好一会儿,信心动摇着,心中充满着自我厌恶和自怜。被击败的感觉从他自尊内部的裂缝开始滋长,迅速地吞噬掉整颗心和脑,然后钻出表皮,让他因耻辱及愤怒而颤抖,眼睛羞愧地发热,恍如将全身的力量都被抽干了。

像他这种男人不应该有任何感觉的。骄傲而强壮、骁勇善战;这才是男人。

然后她走进屋子,任何时候都不会比此刻更糟了。

“早安,英格兰佬。”她用完好的眼睛看着他,一手插着腰,骄傲地站着。“你果然还是躺在这里。”

他不为所动,只是看着她,明亮的声音充满生气,而不久之前他还感觉到阴暗情绪却还笼罩在自己身上。那只猪跟在她的脚跟后喷着鼻息,她用手上拿的木棒将它挥开。

“我带了这个给你。”她递出木棒。

他这才注意到那并不是那根干草叉。那看起来像是一根长而坚固的榆木树枝,顶端有一个v字形的分岔。

“这是拐杖。”她解释道,仿佛他没有半点脑筋可以猜到似的。

“别朝我皱眉头,一副打算将我放到油锅里炸似的,英格兰佬。你不能说话,所以我不知道你懂不懂我说的话。要是你不希望我对你解释我的行为和想法,就点点头、举起手,或者做点类似的动作,让我知道你了解了。”

她是个大胆又多话的小女巫,因为她现在没有那根干草叉可以为自己壮胆。心里某个邪恶的部分怀疑:要是他跳起来,对她咆哮,她会怎么做。

当他没有接过那根拐杖时,她说:“外面的天气很暖和,阳光灿烂,你该出来看看。”

他先是没有反应,但最后还是摇摇头。

她撅起嘴,沉思一会儿,刚刚的勇气似乎消失了。

“要是你打算到附近看看,会需要这个的。既然我没办法强迫你用,只好把它留在这里。”她将拐杖斜倚着墙,怪异地看了他一眼。他厌恶地发现,那似乎是怜悯的目光。然后她转过身,那只猪不耐地绕着她的裙边打转,跟着她走出门口。

他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坐了多久,瞪着拐仗。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要折断它或是使用它。然后他转过头,对每样东西发脾气。他用背靠着墙,手放在弯起的膝盖,畏缩了一下,将受伤的腿往外伸直。

接着他转过身,审视着那根拐杖。它并不会说话,但他发誓他听到它不停地对他喊着:懦夫…懦夫…懦夫…

他骂自己傻瓜,那只是根木棍罢了。www.luanhen.com

他试着做些不同的事——用所能想到的最污秽的字句咒骂,但那听起来却像是些虚弱的呻吟和哀号。

靠在墙上的拐杖回瞪着他。当他再也无法忍受时,他爬向那根拐杖。

一排排甘蓝菜种在小屋的西侧,这里它们可以照射到最多的阳光。黛琳蹲下来观察它们的生长状况,不久之后,小猪从溪边跑过来,一路践踏过她的甘蓝菜圃,像个捣蛋鬼一样唧唧哼哼地叫着。

“嘘!快走开!”她挥开它,然后捡起破碎的叶子,拍拍它踏过的甘蓝菜附近的泥土。她的甘蓝菜已经成熟了,菜叶像是绕着五月节花柱跳舞的少女手心一样柔嫩。

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阻止小猪继续摧残她的菜园。她转过身,看着它。它正坐在菜圃的另一端,两只前脚伸直,鼻子靠在上面,眼睛闭着。

草坪那边马儿正咀嚼着青草,背上则卧着双翅张开的老鹰,仿佛振翅欲飞。然而飞行是它从没做过的事,这只老鹰是不飞的。

她是和受伤的马儿一起发现那只鹰的,并将它一起带了回来。从那时起,老鹰便待了下来,很容易就和她其他动物相处融洽,即使是那些原本该是它的猎物。但它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小猪或是马儿的背上,或是吊在马儿的鬃毛或是尾吧上;这只怪鸟喜欢吊着晃来晃去。

她摇摇头,拔起一个打算拿来煮的肥美甘蓝菜放到一边,然后倾斜水桶,把一些水倒在甘蓝菜周围柔软的黑色土壤上。既然她已经跪了下来,就爬到附近,拔起一些芜菁和胡萝卜,甩掉上面的泥土,将它们和甘蓝菜一起放到柳条篮子里,里面已经装满了多汁的莓果、叶菜和刚刚摘下的草药。

接着她站了起来,弯腰拍拍裙子上的湿泥土印和膝盖附近的圆形棕色痕迹,再往后摇了一下,将裙子拉起,检查自己没穿鞋子的脚。

脚趾间有一些泥土,足踝附近也是。她放下裙子,用手背拨开一绺掉到脸上的鬈发。手上也沾满了泥吧,她用短围裙擦掉,但却只是让围裙上都沾满了尘土。

她瞪着肮脏的手心,然后拉一把卷曲的头发,闻了一下,并皱皱鼻子。她必须洗头发,还有洗澡。小溪很近,而且阳光也够温暖。

她看向小屋的窗户,仔细倾听,不知道那个英格兰佬是不是还躺在那里。什么声音也没有,因此走了几步绕过那些肥美的甘蓝菜,手心抵着泥土墙上,然后慢慢地偷偷看进小屋里面。

他四肢张大躺在地上,而拐杖就倒在旁边。

她屏住呼>吸>。

他举高膝盖,然后抓住闭杖,用它让自己站起来。

你做到了!她很快低下头,害怕自己刚刚不小心发出声音来。她缩在窗户底下好一会儿,双手掩住嘴。她花了几乎一个早上的时间作那根拐杖.希望能对他有所帮助。

里面传来一个小小的撞击声,然后她听到他的呻吟,便慢慢再次抬起头.让眼睛可以从窗台上偷偷看进去。他坐着,用她拒绝因之畏缩的阴沉眼光瞪着倒在一边的拐杖。

他又试了一次,表情充满决心和愤怒,她怀疑为什么没有迸发出火焰来。他先跪坐着,然后站起来。

他做到了!她松了一口气,微笑了起来。

他没有微笑——换做她一定会——也没有发出胜利的欢呼,只是站在那里,比以前更挺直地站着,胸口像老鹰高兴时那样上下起伏着。

傲慢的英格兰佬,当她这么想的时候,也不禁骄傲地微笑着。

洛杰转身,愤怒地一跛一跛走向门口,然后弯下头钻过门顶,蹒跚地走到外面。他仍然很生气,虽然捡回了一条命,但却从此以后再也不能说话,只能发出一些粗嘎的声响。

他站在外面一阵子,才发现自己真的需要新鲜的空气,还有他想着,隐私。他左顾右盼,想找到一个最近的树丛解放自己。

他开始前进,拐杖一路插进柔软的泥土中。他挣扎着,想要更轻易地前进,因为愈靠近树丛,地面变得愈坚硬。

他花了好一会儿,才发现她正和他一起前进。每当他跨一大步,她就用两小步追上。

他瞥向她,一边多走两步,一边瞪着她的头顶。

她还在他旁边。

他停下来,往下朝她皱眉。她当然不会在跟着他走吧?

他走了两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