寄印传奇1314(1 / 2)

作者:气功大师25/5/8首发于字数:3262声明:谢绝一切转载,否则后果自负。

十三从陆永平家出来才十点多。在街上溜达一圈,我上了环城路。初秋的日头有些气急败坏,在柏油路上铺开一道没有尽头的白光。两边的玉米苗黄绿相间、参差不齐,不时闪过的几汪水洼让人误以为它们是新型的水生作物。老树没剩几棵,多是些新栽的树苗,手腕粗,此刻正溜着脚下的白光无限铺延。我愣了好一会儿,才猛然发力。随着抬臀弓背,耳边响起呼呼风声,飞速掠过的树苗让人恍若陷入时间的矩阵。我仿佛又到了跑道上,只是连那快速吸入肺部的氧气都带着股破败味道。也不知过了多久,直到大腿传来阵阵刺痛我才停了下来。挥汗如雨。气喘如牛。我撂下破车,踉跄着在沟渠旁坐下。

远处的青色山峦像是老天爷吃素后拉下的一泡屎。其中若隐若现的卫生纸就是闻名全国的水电站。它们在一起,多么的相得益彰。早上七点多王伟超就打来电话,约我上城里玩。我说有事。他说有鸡巴事。我说真的有事,很要紧。他笑着说邴婕也在,有重大事项宣布。我说下次吧,就挂了电话。我真的有事。我把手伸进裤兜里,直挺挺地躺了下去。水泥有些硌人,悠远的天空像面明晃晃的镜子。我真的有事。

在肚子的再三催促下,我了家。胡同口停着陈老师的富康。没进院子就听到小舅妈夸张的笑声。看我进来她笑得更欢了:“干嘛去了,我的小少爷?”她的俏皮似乎和香甜一样与生俱来,除了红着脸我毫无应对之策。饭间三个女人谈着莫名其妙的话题,我只能闷声不响地往嘴里扒饭。电视里播着本地新闻,同样粗制滥造地好大喜功,唯一的特色就是口头禅“我市”。突然小舅妈指着电视说:“都是王淑娴这个贱人,要不咱工资早涨了!”我抬头瞄了一眼。一个身着天蓝色西服的女人在一群奇形怪状男性的陪同下,正对着一栋建筑物指指点点。这栋建筑我认识,是我们学校新近竣工的学生宿舍楼。这个女人我也有印象,是平海市教育局新晋副局长。陈老师呸了一声,说有学生在,让小舅妈注意下形象。小舅妈吐吐舌头,偷偷踢了我一脚。母亲笑了笑,说:“她老公不是公安局副手么,这不符公务员任职避吧?”陈老师忿忿然:“狗屁任职避,那陈建x夫妇还都是一把手呢。瞎骗骗老姓罢了。”

正是这样。在我古怪的昨天一如离奇的当下有一种普遍的娱乐,人们喜欢指着荧屏上的各色人物,谈论他们不为人知的一面,说一些诸如谁被谁搞掉了的话。这种话题总让我兴奋,好像自己生活在电影中一样。但那天,我却有些心烦意乱,胡乱扒了几口饭就出去了。

烈日当头。老槐树下还有点树荫。俩小孩在打弹球。于是我就走了过去。没一会儿,房后老赵家媳妇也来了。她端着米饭,要喂其中一个小孩吃。这小孩就边吃边玩,看得我想踹他两脚。老赵家媳妇姓蒋,时年二十八九,我一般都叫她婶。隔壁院就是卖给了她家。爷爷住院时她还垫了块。蒋婶个子不高,挺丰满,性子火,嗓门大。有时隔几条街你都能听到她在家里的吼声。那天她穿了条粉红的七分马裤,蹲在地上时俩大腿绷得光滑圆润,连股间都隐隐夹着个肉包。

我就忍不住多扫了两眼。“乖,快吃,”她用勺子敲敲碗,狠狠剜了我一眼,“再不吃林林哥就给你抢走了。”我这才发现她早已俏脸通红,不由赶忙撇过头,连句话也说不出来。好在这时家里的三个女人出来了。一时花枝招展。蒋婶就夸母亲跟个大姑娘似的,害得她呸声连连。小舅妈挽上我胳膊,邀我同游。无论她们去哪儿,我逃开都来不及呢。母亲看了我一眼,说:“让他在家看会儿书吧。”

陈老师就笑了笑:“那活该你看门儿的命。”

我本想在床上躺会儿,迷瞪间竟睡着了。迷迷糊糊中我总忍不住去攥兜里的东西,想把它拿出来瞧瞧。但它好像死死焊在我的腿上,怎么也取不下来。再睁眼已将近四点。我愣了半晌,洗把脸,又站在院子里唱了首郑智化的老歌。骑车出门时,阳光惨白而刺目。

同早上一样,陆永平还是不在家。不过这次他妈在。老太太瘦瘦高高,脸窄窄的,说话却细声细气,老给人一种搭配失调的错觉。我进门时,她正带着个小孩,应该是陆永平的侄子。看见我,她赶忙站起来,脸上绽开一朵花:“哟,林林来了。”我说来了。我打了几句哈哈就没话说了。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。

小表在一旁跟人干四角。许久,我说:“我姐呢?不说十一来的吗?”老太太说:“没有,部队临时有事儿,给召去了。这都快一年了,连个人影儿都没见着。”我说:“哦。”我想说“我也挺想她的”,又觉得这样说未免有抄袭电视剧的嫌疑,就生生打住了。“那”我环顾了下四周,茂盛的葡萄藤依旧遮天蔽日,“那我走了。”老太太又起身:“就在这儿玩呗,好不容易来一次。我这儿脱不开身,宏峰,给你哥拿水果!”陆宏峰吸了吸鼻涕,愣了愣,才朝屋里奔去。我赶忙撤了出来。

陆永平在家排行老大,下面有两两妹。据姥爷说,他父亲去得早,他母亲又担不上事,陆永平不得不早早辍学,给家里挣工分。有次大雪纷飞,家里没了煤,十四岁的陆永平拉着一车煤跑了二三十里地。这一来就是一天一夜,路上除了窝窝头和冷水,便是大地苍茫和北风呼啸。“这娃得受多大苦啊。”姥爷说着叹了口气。这事母亲也讲过,不过已经变成了纯粹的励志小故事。总之,陆永平就是长兄为父的绝佳典范,他父亲过世时最小的妹妹才刚断奶。当然这类事我一向不放在眼里,总觉得难脱编出来教训小孩的嫌疑。

刚蹬上车,就在胡同口碰上了张凤棠。她骑着小踏,从遮阳帽到纱巾,把自己裹得像个阿拉伯酋长。以至于当她停车鸣笛时,我都没反应过来。她问我干啥去。我说家。她说这么急啊。我说哦。她说好不容易来一次,就来嘛。神使鬼差地,我就跟她了家。看张凤棠进来,她婆婆说:“来了。”张凤棠嗯了一声,又似乎没有,反正她一溜烟就骑了进去。她婆婆抱着小孩起身,一边颠着,一边学着小孩的口吻:“小毛孩,家咯。”经过门口时她对我点了点头:“林林你玩儿,我到那院一趟,孩儿他妈也该来了。”等张凤棠停好车出来,院子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。

在张凤棠招呼下,我进了客厅。陆宏峰手里攥着个苹果,看见我就递了过来。

“小宏峰真是懂事儿了,”张凤棠摸摸他的头,转瞬声调却提升了八度,“鼻涕擤干净去!说过你多少次!吸溜来吸溜去,恶心不恶心!”评剧世家的孩子难免要受些训练,据母亲说张凤棠早年还跟过几年戏班子。她天生高亮的嗓音在跌宕起伏间像只穿梭云间的鹞子。不等她扬起巴掌,陆宏峰哧溜一下就没了影。“林林真是稀客啊。”张凤棠摘掉墨镜。

“我姐不是来了吗?”

“哪那么容易,部队有事儿。”

“哦。挺想她的。”

“哟,你嘴真甜,以前咋看不出来?”

我没话说了,就咬了口苹果。张凤棠卸下阿拉伯人的装备,再现清凉本色。

“坐啊。”她说。犹豫了下,我还是缓缓坐下,腿绷得笔直。“我姨夫呢?”

“我说啥来着,还真是跟你姨夫亲呀。”张凤棠翘起二郎腿,绸裤的黑褶子像朵陡然盛开的花。我又猛啃两口,强压下把苹果扔她脸上的冲动。张凤棠却又继续:“谁知道他死哪儿去了。”她轻晃着腿,殷红的指甲透过肉色短丝袜闪着模糊的光。突然,她身子倾向我,压低声音:“说不定上你家了呢。”我腾地起身,却忍不住咧了咧嘴。张凤棠笑着问:“咋了?”居高临下地扫了眼那白生生的胸口,我把脸撇向窗外:“上个厕所。”

那天张凤棠死活要留我吃饭。我般推辞,她就拉长了脸。真是没有办法。

几个凉菜,熬了点小米粥。陆宏峰人中通红,让我烦躁莫名。张凤棠问她的手艺比起母亲来如何,我支吾了半晌。她就给了我一肘子,说:“到底是妈亲啊。”

就在这时,院子里响起了脚步声。陆宏峰似要起身,张凤棠踢了他一脚。我抬头瞥了眼日光灯,总觉得这灯光耀眼得有点夸张。随着那经典的脚步声渐渐逼近,门帘撩起。张凤棠问:“哪儿去了你?”陆永平说:“管逑多。”张凤棠扫了我一眼:“你亲外甥问呢,我才懒得管你。”陆永平这才发现了我,不无惊讶:“小林来了啊,啥事儿?”我放下筷子,又拿了起来,转过身:“还以为我姐来了呢。”陆永平瘫在沙发上,脖子上挂个绷带,左胳膊套在里面。www.83kxs.com我也不无惊讶,甚至眼皮都跳了起来。

关于表姐,陆永平重复了一遍他的家人对我说过的话,然后问:“你来这儿你妈知道不?”说着他就起身走向电话机。张凤棠冷笑两声:“看你姨夫多积极。”

我忙说:“不用,我妈知道。”陆永平放下电话,说知道就好。张凤棠又笑起来,脸都红彤彤的。陆永平也跟着呵呵两声,在饭桌上坐下:“咋,没我饭?”张凤棠着脸:“谁知道你吃了没?”陆永平抬了抬胳膊:“拆鸡巴个石膏拆到现在,我哪来的功夫吃饭?”“哟,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大功臣呢。”陆永平不搭茬,操起筷子夹了块黄瓜,嘎嘣脆响中环顾了下四周:“小宏峰呢?”

我忍不住问陆永平胳膊咋事。张凤棠柳眉都挑了起来:“你不知道?”我摇了摇头。她就笑了起来,足足有半分钟。在陆永平连“嘿”几次后她才止住笑:“你姨夫多厉害,打个架从人家里撵到……”陆永平突然起身,张凤棠顿时闭了嘴,又深呼了口气:“坐下,我给你盛粥去。”张凤棠一走,气氛有些冷清。我感到手软绵绵的,像抹了滑石粉,筷子都有点握不紧。接连夹掉两次菜后,陆永平问我怎么了。我埋头喝粥,没吭声。他说:“这就对了,以后没事儿多往家里跑跑。亲戚孩子这么多,姨夫最服的还不就是你。”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。我抬头又瞥了眼日光灯,它确实有些耀眼了。

后来陆永平开了瓶白酒,我也喝了罐啤酒。只觉得头顶耀眼的光惨白得如同定格的闪光灯,而这记忆的一帧也像被谁偷偷扯出爆了光。可能是收拾碗筷时,也可能是饭后闲聊,在抱怨我们喝酒后,张凤棠说:“看你姨夫,现在多干净,赶上在羊毛衫厂那会儿了。呲牙让你亲外甥瞅瞅。”陆永平刷地红了脸当然也可能是酒精作用,脸本来就是红的却又笑了笑:“你姨废话忒多,也不知道是哪儿痒痒了。”张凤棠说:“咋,又想借酒发疯,来啊。”陆永平点上一支烟:“当孩子面儿不跟你一般见识。”张凤棠哼道:“瞧你德性,你那点事儿我只是懒得说。”陆永平咚的一拍桌子,却又压下声音:“你自己干净?”

或许打了个招呼当然,也可能没有我站起来就往门外走。陆永平说:“急个屁,再玩会儿呗。宏峰?小屄蛋子儿跑哪儿去啦?”张凤棠像挺机关枪:“你鸡巴嘴不能干净点,妈个屄的。”陆永平摇摇头:“不跟你一般见识。”完了又拉住我:“姨夫送你。”我说骑有车。张凤棠冷笑:“看你姨夫,真跟亲儿子似的,多积极。”陆永平没吭声。我头的一瞬间,他似乎伸手点了点张凤棠。

刚出去,屋里就炸开了锅。陆永平说:“早知道上次阉了魏xx,给鸡巴塞你屄嘴里,看你还逼逼不逼逼?”张凤棠尖叫着,骂陆永平混蛋。一阵噼里啪啦、鬼哭狼嚎。我推上车就往门外走。蹬上车的一刹那,张凤棠似乎还在呜咽:“你找其他女人老娘管过你没?”在胡同口我见到了陆宏峰。他在路灯下干着四角,孤零零的。我在旁边看了会儿,最后说:“宏峰,我走了。”他嗯了一声,头都没抬。

家里母亲已静候多时,问我去哪儿了。我应付过去。她抱怨说钥匙也没带,幸亏隔壁院有人。我置若罔闻地进了厕所,掏出弹簧刀时大腿钻心地痛。至今我记得在橘黄色的灯光下,那戳出寸许的刀锋如一片薄冰,隐隐透着丝血腥味,却给人一种绵软的错觉。

十四电影一开场我就猛找一通,硬是不见王伟超。由于男女分坐,忽明忽暗中更是连邴婕的影儿都瞅不着。问了下三班的几个呆逼,他们都不知情。事实上能在前仰后中对我摇摇头就已经够难为他们了。幕布扯在墙上,起风时电影中的人物就跟害了羊癫疯一样抖个不停。各色声音从空洞的音箱中飘出,再越发空洞地扩散至校园上空。遇到低音时,就像老天爷在打雷。然而,所有人都那样兴高采烈。

大概自小学三年级起,学校就开始定期放映露天电影。这个传统一直延续到了中学时代。印象中除了少数几部儿童题材,大都是些香港武侠片,像邵氏啦、胡金铨啦、徐克啦。偶尔一闪而过的暧昧镜头总能让下面黑压压的脑袋轰然大笑。

我最喜欢的自然是《新龙门客栈》,其次当属《大话西游》。那个国庆节过后的周四晚上放的就是《月光宝盒》。在至尊宝被火烧鸡鸡引起的全场哄笑中,我悄悄退了场。

初中部教学万籁俱静,操场上的喧闹模糊而圆润,像是来自地下的某种神秘仪式。黑咕隆咚中偶有几扇窗溜出一线微光,给落叶松抹上了一盏金色塔顶。

一种隐秘的委屈突然从心底升起,几乎下意识地,我隐去了脚步声。三班教室黑灯瞎火。我踏上走廊,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一趟,才惊觉身旁的楼梯口有人。这让我险些叫出声来,对方似乎也吓得不轻。然而我立马发现那是两个人。他们原本抱在一起,此时迅速分开,每人手里还提着一条凳。我吸了吸鼻子,就放了个响屁。的确是响屁,在这样的秋夜脆生生的,有点吓人。

“严林?”王伟超的声音一如既往,但那丝颤抖逃不出我的耳朵。邴婕一动不动。我也一动不动。我竟然毫不惊讶。“你个逼放屁了?”他笑着朝我走来。

模糊的黑暗中我飞起一脚。王伟超连退几步,踉跄倒地,却连声像样的惨叫都没有发出。简直不可理喻。刚要蹿上去,邴婕拦住了我,确切说是死死抱住了我,她带着哭腔:“不是这样的,严林。”这和傻逼言情剧一模一样的情节令我作呕。

而那窜入鼻间的清香、拂人脸庞的柔丝更是让我恶心。摆脱开邴婕我只用了俩字婊子。她后退两步,靠着墙,已经哭出声来。王伟超说:“你他妈再骂一句试试?”我一字一顿,对着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影:“婊子。”

家路上母亲一言不发,连往常聒噪不已的青蛙都销声匿迹。只有身下的破车尚在兀自呻吟,让我愈加羞愤难当。母亲进来时,我们已经在政教处站了一个多小时。指针滴答滴答地爬过心坎,我脊梁挺得笔直,余光却始终摆脱不了身旁的王伟超。我总忍不住跳将起来,再抡他几拳。母亲如一缕清风,携来一片微凉的夜空。她和执勤老师说了几句,便朝我们走来。先是看了看王伟超她甚至摸了摸他的脸,细声叮嘱一番,就让他走了。然后她转向我,就那么盯着,也不说话。我低着头,一颗心在聚焦的窒息中似要炸开。好在执勤老师上前劝说,母亲方就此作罢。她瞥了我一眼,转身就走。她在前,我在后。她脚步似飞,我也只能亦步亦趋。直到后来骑上车,驶上环城路,两人都没说一句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