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告诉我。〃凤姐答应去了。王夫人不免暗里落泪,悲女哭弟,又为宝玉耽忧。如此连三接二,都是不随意的事,那里搁得住!便有些心口疼痛起来。又加贾琏打听明白了,来说道:〃舅太爷是赶路劳乏,偶然感冒风寒,到了十里屯地方,延医调治;无奈这个地方没有名医,误用了药,一剂就死了。但不知家眷可到了那里没有。〃王夫人听了,一阵心酸,便心口疼得坐不住,叫彩云等扶了上炕,还扎挣着叫贾琏去回了贾政,〃即速收拾行装,迎到那里,帮着料理完毕,既刻回来告诉我们,好叫你媳妇儿放心。〃贾琏不敢违拗,只得辞了贾政起身。

贾政早已知道,心里很不受用,又知宝玉失玉以后,神志惛愦,医药无效;又值王夫人心疼。那年正值京察,工部将贾政保列一等;二月,吏部带领引见。皇上念贾政勤俭谨慎,即放了江西粮道。即日谢恩,已奏明起程日期。虽有众亲朋贺喜,贾政也无心应酬,只念家中人口不宁,又不敢耽延在家。

正在无计可施,只听见贾母那边叫:〃请老爷。〃贾政即忙进去,看见王夫人带着病也在那里,便向贾母请了安。贾母叫他坐下,便说:〃你不日就要赴任,我有多少话与你说,不知你听不听?〃说着,掉下泪来。贾政忙站起来,说道:〃老太太有话,只管吩咐,儿子怎敢不遵命呢?〃贾母咽哽着说道:〃我今年八十一岁的人了,你又要做外任去。偏有你大哥在家,你又不能告亲老。你这一去了,我所疼的只有宝玉,偏偏的又病得胡涂,还不知道怎么样呢!我昨日叫赖升媳妇出去,叫人给宝玉算算命,这先生算得好灵,说:‘要娶了金命的人帮扶他,必要冲冲喜才好;不然,只怕保不住。‘我知道你不信那些话,所以教你来商量。你的媳妇也在这里,你们两个也商量商量,还是要宝玉好呢?还是随他去呢?〃贾政陪笑说道:〃老太太当初疼儿子这么疼的,难道做儿子的就不疼自己的儿子不成么?只为宝玉不上进,所以时常恨他,也不过是恨铁不成钢的意思。老太太既要给他成家,这也是该当的,岂有逆着老太太不疼他的理!如今宝玉病着,儿子也是不放心。因老太太不叫他见我,所以儿子也不敢言语。我到底瞧瞧宝玉是个什么病。〃王夫人见贾政说着,也有些眼圈儿红,知道心里是疼的,便叫袭人扶了宝玉来。宝玉见了他父亲,袭人叫他请安,他便请了个安。贾政见他脸面很瘦,目光无神,大有疯傻之状,便叫人扶了进去,便想到:〃自己也是望六的人了,如今又放外任,不知道几年回来。倘或这孩子果然不好,一则年老无嗣,虽说有孙子,到底隔了一层;二则老太太最疼的是宝玉,若有差错,可不是我的罪名更重了?〃瞧瞧王夫人一包眼泪,又想到她身上,复站起来说:〃老太太这么大年纪,想法儿疼孙子,做儿子的还敢违拗?老太太主意该怎么便怎么就是了。但只姨太太那边,不知说明白了没有?〃王夫人便道:〃姨太太是早应了的。只为蟠儿的事没有结案,所以这些时总没提起。〃贾政又道:〃这就是第一层的难处。他哥哥在监里,妹子怎么出嫁?况且贵妃的事虽不禁婚嫁,宝玉应照已出嫁的姐姐,有九个月的功服,此时也难娶亲。再者,我的起身日期已经奏明,不敢耽搁,这几天怎么办呢?〃

贾母想了一想:〃说的果然不错。若是等这几件事过去,他父亲又走了。倘或这病一天重似一天,怎么好?只可越些礼办了才好。〃想定主意,便说道:〃你若给他办呢,我自然有个道理,包管都碍不着。姨太太那边,我和你媳妇亲自过去求她。蟠儿那里,我央蝌儿去告诉他,说是要救宝玉的命,诸事将就,自然应的。若说服里娶亲,当真使不得。况且宝玉病着,也不可教他成亲,不过是冲冲喜。我们两家愿意,孩子们又有‘金玉‘的道理,婚是不用合的了。即挑了好日子,按着咱们家分儿过了礼。赶着挑个娶亲日子,一概鼓乐不用,倒按宫里的样子,用十二对提灯,一乘八人轿子抬了来,照南边规矩拜了堂,一样坐床撒帐,可不是算娶了亲了么?宝丫头心地明白,是不用虑的。内中又有袭人,也还是个妥妥当当的孩子,再有个明白人常劝她,更好。她又和宝丫头合的来。再者,姨太太曾说:‘宝丫头的金锁也有个和尚说过,只等有玉的便是婚姻。‘焉知宝丫头过来,不因金锁倒招出他那块玉来,也定不得。从此一天好似一天,岂不是大家的造化?这会子只要立刻收拾屋子,铺排起来,这屋子是要你派的。一概亲友不请,也不排筵席;待宝玉好了,过了功服,然后再摆席请人。这么着,都赶的上;你也看见了他们小两口的事,也好放心的去。〃

贾政听了,原不愿意,只是贾母做主,不敢违命,勉强陪笑说道:〃老太太想的极是,也很妥当。只是要吩咐家下众人,不许吵嚷得里外皆知,这要耽不是的。姨太太那边,只怕不肯;若是果真应了,也只好按着老太太的主意办去。〃贾母道:〃姨太太那里有我呢,你去吧。〃贾政答应出来,心中好不自在。因赴任事多,部里领凭,亲友们荐人,种种应酬不绝,竟把宝玉的事听凭贾母交与王夫人、凤姐儿了。惟将荣禧堂后身王夫人内屋旁边一大跨所二十余间房屋指与宝玉,余者一概不管。贾母定了主意,叫人告诉他去,贾政只说很好。此是后话。

且说宝玉见过贾政,袭人扶回里间炕上。因贾政在外,无人敢与宝玉说话,宝玉便昏昏沉沉的睡去。贾母与贾政所说的话,宝玉一句也没有听见。袭人等却静静儿的听得明白。头里虽也听得些风声,到底影响,只不见宝钗过来,却也有些信真。今日听了这些话,心里方才水落归漕,倒也喜欢。心里想道:〃果然上头的眼力不错,这才配得是。我也造化。若她来了,我可以卸了好些担子。但是这一位的心里只有一个林姑娘,幸亏他没有听见,若知道了,又不知要闹到什么分儿了。〃袭人想到这里,转喜为悲,心想:〃这件事怎么好?老太太、太太那里知道他们心里的事?一时高兴,说给他知道,原想要他病好――若是他仍似前的心事:初见林姑娘,便要摔玉砸玉;况且那年夏天在园里,把我当作林姑娘,说了好些私心话;后来因为紫鹃说了句玩话儿,便哭得死去活来――若是如今和他说要娶宝姑娘,竟把林姑娘撂开,除非是他人事不知还可,若稍明白些,只怕不但不能冲喜,竟是催命了!我再不把话说明,那不是一害三个人了么?〃袭人想定主意,待等贾政出去,叫秋纹照看着宝玉,便从里间出来,走到王夫人身旁,悄悄的请了王夫人到贾母后身屋里去说话。贾母只道是宝玉有话,也不理会,还在那里打算怎么过礼,怎么娶亲。

那袭人同了王夫人到了后间,便跪下哭了。王夫人不知何意,把手拉着她说:〃好端端的,这是怎么说?有什么委屈,起来说。〃袭人道:〃这话奴才是不该说的,这会子因为没有法儿了。〃王夫人道:〃你慢慢说。〃袭人道:〃宝玉的亲事,老太太、太太已定了宝姑娘了,自然是极好的一件事。只是奴才想着,太太看去,宝玉和宝姑娘好,还是和林姑娘好呢?〃王夫人道:〃他两个因从小儿在一处,所以宝玉和林姑娘又好些。〃袭人道:〃不是‘好些‘。〃便将宝玉素与黛玉这些光景一一的说了,还说:〃这些事都是太太亲眼见的。独是夏天的话,我从没敢和别人说。〃王夫人拉着袭人道:〃我看外面儿已瞧出几分来了,你今儿一说,更加是了。但是刚才老爷说,的话想必都听见了,你看他的神情儿怎么样?〃袭人道:〃如今宝玉若有人和他说话,他就笑,没人和他说话,他就睡,所以头里的话却倒都没听见。〃王夫人道:〃倒是这件事叫人怎么样呢?〃袭人道:〃奴才说是说了,还得太太告诉老太太,想个万全的主意才好。〃王夫人便道:〃既这么着,你去干你的,这时候满屋子的人,暂且不用提起,等我瞅空儿回明老太太,再作道理。〃说着,仍到贾母跟前。

贾母正在那里和凤姐儿商议,见王夫人进来,便问道:〃袭人丫头说什么,这么鬼鬼祟祟的?〃王夫人趁问,便将宝玉的心事细细回明贾母。贾母听了,半日没言语。王夫人和凤姐也都不再说了。只见贾母叹道:〃别的事都好说。林丫头倒没有什么。若宝玉真是这样,这可叫人作了难了!〃只见凤姐想了一想,因说道:〃难倒不难,只是我想了个主意,不知姑妈肯不肯。〃王夫人道:〃你有主意,只管说给老太太听,大家娘儿们商量着办罢了。〃凤姐道:〃依我想,这件事只有一个掉包儿的法子。〃贾母道:〃怎么掉包儿?〃凤姐道:〃如今不管宝兄弟明白不明白,大家吵嚷起来,说是老爷做主,将林姑娘配了他了。瞧他的神情儿怎么样。要是他全不管,这个包儿也就不用掉了;若是他有些喜欢的意思,这事却要大费周折呢!〃王夫人道:〃就算他喜欢,你怎么样办法呢?〃凤姐走到王夫人耳边,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遍。王夫人点了几点头儿,笑了一笑,说道:〃也罢了。〃贾母便问道:〃你娘儿两个捣鬼,到底告诉我是怎么着呀!〃凤姐恐贾母不懂,露泄机关,便也向耳边轻轻的告诉了一遍。贾母果真一时不懂,凤姐笑着又说了几句。贾母笑道:〃这么着也好,可就只忒苦了宝丫头了。倘或吵嚷出来,林丫头又怎么样呢?〃凤姐道:〃这个话原只说给宝玉听,外头一概不许提起,有谁知道呢?〃

正说间,丫头传进话来,说:〃琏二爷回来了。〃王夫人恐贾母问及,使个眼色与凤姐。凤姐便迎着贾琏,努了个嘴儿,同到王夫人屋里等着去了。一回儿,王夫人进来,已见凤姐哭的两眼通红。贾琏请了安,将到十里屯料理王子腾的丧事的话说了一遍,便说:〃有恩旨赏了内阁的职衔,谥了文勤公,命本宗扶柩回籍,着沿途地方官员照料。昨日起身,连家眷回南去了。舅太太叫我回来请安问好,说如今想不到不能进京,有多少话不能说。听见我大舅子要进京,若是路上遇见了,便叫他来到咱们这里细细的说。〃王夫人听毕,其悲痛自不必言。凤姐劝慰了一番,〃请太太略歇一歇,晚上来,再商量宝玉的事罢。〃说毕,同了贾琏回到自己房中,告诉了贾琏,叫他派人收拾新房。不提。

一日,黛玉早饭后,带着紫鹃到贾母这边来,一则请安,二则也为自己散散闷。出了潇湘馆,走了几步,忽然想起忘了手绢子来,因叫紫鹃回去取来,自己却慢慢的走着等她。刚走到沁芳桥那边山石背后,当日同宝玉葬花之处,忽听一个人呜呜咽咽在那里哭。黛玉煞住脚听时,又听不出是谁的声音,也听不出哭着叨叨的是些什么话。心里甚是疑惑,便慢慢的走去。及到了跟前,却见一个浓眉大眼的丫头在那里哭呢。黛玉未见她时,还只疑府里这些大丫头有什么说不出的心事,所以来这里发泄发泄;及至见了这个丫头,却又好笑,因想到:〃这种蠢货,有什么情种!自然是那屋里作粗活的丫头,受了大女孩子的气了。〃细瞧了一瞧,却不认得。那丫头见黛玉来了,便也不敢再哭,站起来拭眼泪。

黛玉问道:〃你好好的为什么在这里伤心?〃那丫头听了这话,又流泪道:〃林姑娘,你评评这个理。她们说话,我又不知道,我就说错了一句话,我姐姐也不犯就打我呀!〃黛玉听了,不懂她说的是什么,因笑问道:〃你姐姐是那一个?〃那丫头道:〃就是珍珠姐姐。〃黛玉听了,才知道她是贾母屋里的,因又问:〃你叫什么?〃那丫头道:〃我叫傻大姐儿。〃黛玉笑了一笑,又问:〃你姐姐为什么打你?你说错了什么话了?〃那丫头道:〃为什么呢,就是为我们宝二爷娶宝姑娘的事情。〃黛玉听了这一句,如同一个疾雷,心头乱跳。略定了定神,便叫了这丫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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〃你跟了我这里来。〃那丫头跟着黛玉到那畸角儿上葬桃花的去处,那里背静。黛玉因问道:〃宝二爷娶宝姑娘,她为什么打你呢?〃傻大姐道:〃我们老太太和太太、二奶奶商量了,因为我们老爷要起身,说就赶着往姨太太商量,把宝姑娘娶过来罢。头一宗,给宝二爷冲什么喜;第二宗,――〃说到这里,又瞅着黛玉笑了一笑,才说道:〃赶着办了,还要给林姑娘说婆婆家呢。〃黛玉已经听呆了。这丫头只管说道:〃我又不知道她们怎么商量的,不叫人吵嚷,怕宝姑娘听见害臊。我白和宝二爷屋里的袭人姐姐说了一句:‘咱们明儿更热闹了,又是宝姑娘,又是宝二奶奶,这可怎么叫呢?‘林姑娘,你说我这话害着珍珠姐姐什么了吗?她走过来就打了我一个嘴巴,说我混说,不遵上头的话,要撵出我去。我知道上头为什么不叫言语呢?你们又没告诉我,就打我!〃说着,又哭起来。

那黛玉此时心里竟是油儿、酱儿、糖儿、醋儿倒在一处的一般,甜、苦、酸、咸,竟说不上什么味儿来了。停了一会儿,颤巍巍的说道:〃你别混说了。你再混说,叫人听见,又要打你了。你去罢。〃说着,自己移身要回潇湘馆去。那身子竟有千百斤重的,两只脚却像踩着棉花一般,早已软了,只得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将来。走了半天,还没到沁芳桥畔。原来脚下软了,走的慢,且又迷迷痴痴,信着脚从那边绕过来,更添了两箭地的路。这时刚到沁芳桥畔,却又不知不觉的顺着堤往回里走起来。紫鹃取了绢子来,却不见黛玉。正在那里看时,只见黛玉颜色雪白,身子恍恍荡荡的,眼睛也直直的,在那里东转西转。又见一个丫头往前头走了,离的远,也看不出是那一个来。心中惊疑不定,只得赶过来,轻轻的问道:〃姑娘怎么又回去?是要往那里去?〃黛玉也只模糊听见,随口应道:〃我问问宝玉去。〃紫鹃听了,摸不着头脑,只得搀着她到贾母这边来。

黛玉走到贾母门口,心里微觉明晰,回头看见紫鹃搀着自己,便站住了问道:〃你作什么来的?〃紫鹃陪笑道:〃我找了绢子来了。头里见姑娘在桥那边呢,我赶着过来问姑娘,姑娘没理会。〃黛玉笑道:〃我打量你来瞧宝二爷来了呢,不然怎么往这里走呢?〃紫鹃见她心里迷惑,便知黛玉必是听见那丫头什么话了,惟有点头微笑而已。只是心里怕她见了宝玉,那一个已经是疯疯傻傻,这一个又这样恍恍惚惚,一时说出些不大体统的话来,那时如何是好?心里虽如此想,却也不敢违拗,只得搀她进去。

那黛玉却又奇怪了,这时不似先前那样软了,也不用紫鹃打帘子,自己掀起帘子进来,却是寂然无声。因贾母在屋里歇中觉,丫头们也有脱滑玩去的,也有打盹儿的,也有在那里伺候老太太的。倒是袭人听见帘子响,从屋里出来一看,见是黛玉,便让道:〃姑娘屋里坐罢。〃黛玉笑着道:〃宝二爷在家么?〃袭人不知底里,刚要答言,只见紫鹃在黛玉身后和她努嘴儿,指着黛玉,又摇摇手儿。袭人不解何意,也不敢言语。黛玉却也不理会,自己走进房来。看见宝玉在那里坐着,也不起来让坐,只瞅着嘻嘻的傻笑。黛玉自己坐下,却也瞅着宝玉笑。两个人也不问好,也不说话,也无推让,只管对着脸傻笑起来。袭人看见这番光景,心里大不得主意,只是没法儿。

忽然听着黛玉说道:〃宝玉,你为什么病了?〃宝玉笑道:〃我为林姑娘病了。〃袭人、紫鹃两个吓得面目改色,连忙用言语来岔。两个却又不答言,仍旧傻笑起来。袭人见了这样,知道黛玉此时心中迷惑不减于宝玉,因悄和紫鹃说道:〃姑娘才好了,我叫秋纹妹妹同着你搀回姑娘,歇歇去罢。〃因回头向秋纹道:〃你和紫鹃姐姐送林姑娘去罢,你可别混说话。〃秋纹笑着,也不言语,便来同着紫鹃搀起黛玉。那黛玉也就起来,瞅着宝玉只管笑,只管点头儿。紫鹃又催道︰〃姑娘,回家去歇歇罢。〃黛玉道:〃可不是?我这就是回去的时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