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61章(2 / 2)

顾岳冲站在原地,抿着唇,好像是犹豫了好久,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跟着姐姐去了。

祠堂里—

顾明琴带着顾岳冲并排跪在顾鑫和顾家梁的灵牌前。顾明琴首先俯下身去,冲着已故的亲人,深深地磕了一个头;身旁,顾岳冲自然照做。

随后,顾明琴站起身,走到供桌旁,打开抽屉,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皮鞭,拿在手里掂了掂,然后转过身,慢慢地向顾岳冲走近。

一看她手里的物什,顾岳冲马上就变了脸色,心里忐忑不安,姐姐这是要干什么,要执行家法吗?要知道,这条皮鞭是祖父当初留下来的,专门惩罚顾家犯了错误的家人。只是,不管是祖父还是父亲,从来没有人真正的执行过家法,哪怕是二叔喝酒赌博、不干正事,也从来没有人打过他。可现在,姐姐居然要对着自己执行家法?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?

顾岳冲心内波涛汹涌,愤怒之情如火在烧。他想问问姐姐,自己做错什么了,为叔公、为二姐报仇,自己错在何处?可不知为什么,如此理直气壮的自己,到了关键时刻,却没有开口质问的勇气。反而在姐姐步步逼近之时,本能地向后挪了几步,低垂着脑袋,不敢看她;紧握双拳,控制自己紧张的心情。还好,离自己不近不远,顾明琴停下了脚步。

看着姐姐双脚停住的位置,顾岳冲禁不住长松一口气,擦擦头上的汗水。可自己到底在紧张什么、害怕什么,顾岳冲自己也说不清楚。

“还记得今天早上,我让三叔带你离开时说了些什么吗?”

姐姐终于开口了,然而提出的问题却让顾岳冲为之一愣,抬头看去,才发现姐姐的目光并未落在自己身上,而是半眯起眼睛看向前方—自己的身后。自己的身后有什么,顾岳冲不敢想,也不敢回头去看,只是压低了脑袋,沉默着面对着姐姐。很快,面前的姐姐再度开了口—

“我和你说,你是顾家的希望,父亲的希望,叔公的希望,你要好好地活下去,继承家业,把顾氏发扬光大。可是……”突然间,顾明琴话锋一转,低头看着弟弟,厉声质问,“你是怎么做的?”

“大姐,我……”

“我提醒过你,这次的对手非常厉害,能哄骗明音离家出走,能不动声色地害死叔公,这样的人,是普通人吗,这样的人,你是她的对手吗?如果你出点什么事,你让我怎么办,如何向父亲交代……”顾明琴越说越急,说到激动处,抽出皮鞭,狠狠地打在二弟顾岳冲的身上。

“啊……”顾岳冲惨叫一声,身体一歪,倒在地上。

“岳成现在不知所踪,叔公也走了。如今在这个家里,只有你、我、明音三个人,想要保住顾氏,你是我唯一的借口。如果你真的出了什么事,二叔堂而皇之要卖医馆、分家产、把我和明音另嫁他人,我还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?”顾明琴说着,“啪”的一声,皮鞭重重地摔在地上。

本以为是剧痛来袭,不曾想却没有任何感觉。顾岳冲小心翼翼的睁开眼,映入眼帘的是姐姐发红的眼眶,含泪的眸子,那条巨大的皮鞭被甩在地上,姐姐那握着皮鞭的手在不停地颤抖。

“大姐……”顾岳冲大喊一声,扑到她面前,以头触地,连连磕了几个头,再抬起头来,已经是泪流满面,“大姐,我错了,我对不起,我只是想,只是想……”说着说着,顾岳冲泣不成声,说不下去了。

“我知道你只是想报仇。”

顾岳冲一愣,停住了哭泣,抬眼看着她:“大姐?”

顾明琴没有看他,只是神色茫然的悠悠道:“我和你一样,想报仇,想杀了陈思婉。不仅是为了叔公、明音,更是为了父亲。当年,虽然陈锦显的阴谋被揭穿,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,可到头来,仍然是让他逃之夭夭。我不甘心,发誓一定要找到他,哪怕是不能手刃仇人,也要看着他千刀万剐。”

顾明琴说到这,握紧了拳头,眸子里露出一丝愤怒的狠厉:“这一次,我为什么答应贺大人,放陈思婉一条生路,也是为了这个……”

“你是想通过陈思婉,找到陈锦显?”顾岳冲大吃一惊,万万没想到,大姐打的居然是这个主意,“可是那个陈思婉说过……”

“那个女人说的话,你相信吗?”顾明琴看着弟弟,冷声问道。

默默地低下头,顾岳冲沉默了,果然是自己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。

从弟弟身上移开目光,顾明琴抬头看向窗外,悠悠地接着道:“其实一开始的时候,对陈思婉所言,我都是半信半疑。虽然我不能肯定,她说的那个故事到底是真是假,但是杀了陈锦显,她不会。如果她有这样的勇气,三年前,她就会分得清对错,做出正确的选择。”

顾明琴说着,慢慢地转过身,走向供桌旁,把皮鞭重新放在抽屉里:“这么久以来,我和陈思婉虚与委蛇,目的就是找到陈锦显。只是这个女人已非昨日,说出来的话半真半假,不露破绽。当初贺大人希望我把她安排在顾府,目的就是让她早点露出破绽。可是这样的方案被我毫不犹豫的拒绝了。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?”

回头看着弟弟,顾明琴流下了眼泪:“我是为了你们,为了你们的安全,为了让你们平安无事。可没想到到头来,仍旧是难逃一劫。”说着,再次泪流满面。“扑通”一声,顾明琴跪在地上,着实让顾岳冲吓了一跳。她却管不了这么多,匍匐着来到弟弟面前,抓住他的手,非常恳切地说道,“岳冲,姐姐求求你了,什么也不要管,报仇的事交给姐姐,你只需要好好地活下去,把顾氏发扬光大……”

“大姐,那也是我的叔公、我的父亲啊……”

“可他们的在天之灵都希望看到顾氏在你的手里长长久久啊……”

顾岳冲沉默了,他不甘心,不愿意让姐姐一个人涉险。作为顾家现在惟一的男人,他觉得自己有责任、有义务保护这个家、保护两个姐姐,为叔公、为父亲、为二姐报仇雪恨。可姐姐刚才说的话,让他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。他低下头,嘤嘤地哭了起来。他知道,男儿有泪不轻弹。可他控制不住,自己没用啊。

看到弟弟孩子般的哭泣,顾明琴心酸不已,拍着他的肩膀,语重心长地说道:“如果我们只是普通人家,亲人为人所害,作为子女,如果没有人主持公道,就算是同归于尽,我们也要报仇雪恨。可我们并不是普通人家,三四十年了,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成就,怎么能轻易割舍?所以,我们有各自的责任,我的责任是报仇雪恨,你的责任是继承家业,而明音的责任是,好好地活下去。”

“大姐……”

“如今你们已经长大了,自从上次,你在二叔面前理直气壮地反驳,我就知道,我可以把这个家交给你了。”

“大姐……”紧紧地抓住顾明琴,好像是生怕她离开自己。

反手握着弟弟的手,顾明琴笑了:“你放心,我不会离开你,沪城是我的家,除了这里,我还能去哪儿。我只是希望你答应我,不管发生什么事,不管我在做什么,你都不要管,一心一意,研究医书。从现在开始,我也会慢慢地将医馆里的事交给你打理,一步一步让你继承……”

“那你……”

“找到陈锦显,为父报仇。”此话一出,顾明琴感觉到弟弟把自己的手握的更紧了,“岳冲,你知不知道,陈锦显害死父亲的根本目的是什么?不是因为父亲发现了他的秘密,不愿意与他同流合污;更重要的是,他觊觎顾家的产业,想要据为己有。我们不能让他得逞。所以,必须有一个人好好的守护家业。这三年来,我已经尽力了。剩下的日子,就要靠你了。岳冲,答应我,别让我失望。”

顾岳冲眼中含泪,看着姐姐,重重地点点头。

见弟弟终于答应,顾明琴非常欣慰,一颗不安的心彻底放下。擦擦眼泪,从地上站起来,同时也拉起弟弟:“好了,什么也不说了,你答应了就好。时间也不早了,赶快回房休息一会吧,天一亮,你就先去医馆吧。”说着,抬头看向外面,东方已经鱼肚白,这一天,真的是忙了一天了。

这样想着,顾明琴也越发疲惫,拍了拍弟弟的手,便放开了他,径自往外走。谁成想,刚走了几步,便感到一阵眩晕。

“大姐,你怎么了?”看见姐姐闭着眼睛向自己倒来,顾岳冲急忙接住了她,关切地问道。

在他的怀里,顾明琴缓缓地睁开双眸,看着弟弟焦急的神色,听着他急切的呼唤,她想告诉他,她没事,可是喉咙里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,根本发不出声音,视线渐渐地开始模糊,眼皮越来越沉,慢慢地,声音听不见了,弟弟看不见了,于她而言,只是想好好地睡一觉……

再次睁开眼睛,顾明琴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了,窗外,天光大亮。侧目看去,才发现旁边的茶桌上趴着一个人,是弟弟岳冲。不用说,昨晚上一定是他把自己送回房间的,然后又趴在那里,陪了自己一夜。想到此处,顾明琴心里一阵感动,眼睛一热,泪水就要夺眶而出。恰好此时,顾岳冲也睁开眼睛,醒过来了。

“大姐……”看到顾明琴睁着眼睛,微笑地望着自己,顾岳冲惊喜万分,急忙冲到床边,拉住姐姐的手,关切地问,“大姐,你觉得怎么样,头还疼不疼……”边说着边伸出手,抚了抚她的额头。

“我怎么了?”说出话来时,顾明琴才吓了一跳,自己的声音沙哑无比,喉咙干的仿佛是要裂开了一般,禁不住咳了几声,“帮我倒杯水……咳咳咳……”

“哦。”顾岳冲似乎才反应过来,急忙回过身,走到桌子旁,倒了一杯水,递给了姐姐。

顾明琴端起杯子,一口气喝了,清水下肚,顿觉神清气爽,不由地长松一口气。摸了摸自己的脉搏,并无异常,顾明琴于是便放了心,安慰弟弟说:“我没什么事,你别担心。”

顾岳冲也点点头:“我刚才也为你把过脉,一切正常,并无大碍,只是身体有点虚弱,我想着可能是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,姐姐太辛苦,劳累过度所致。”顾岳冲说着,垂下头来,羞愧难当。自己年纪也不小了,又是个男子汉,只是在关键时刻,却也怎么也帮不了姐姐。

听了这话,顾明琴也是微微颔首,感慨万千的附和道:“是啊,这段时间的确发生了太多事,让人疲于应付、防不胜防,好在,一切暂时结束了。”不管怎么说,陈思婉已经被绳之以法,叔公的在天之灵,也可以欣慰片刻了。只不过如果想让陈思婉就地伏法、一命抵一命,在顾明琴看来,恐怕是并不容易。

向外看了一眼,估摸了一下时间,顾明琴再次反问弟弟:“这个点了,怎么还不去医馆啊?”

“我担心姐姐……”

“我没事。”刚把话说完,顾明琴就不争气的咳起嗖来。她急忙捂着嘴,压低声音。弟弟倒了一杯茶给她,她接过来喝了。缓了缓情绪,随后又说道,“虽然赵大夫和罗大夫都是信得过的人,对顾氏也是忠心耿耿,可毕竟是顾氏的产业,我们自己家人千万不能怠慢了。哪怕是不坐诊,去看一眼、问一下,也是好的。”

顾岳冲不放心姐姐,自然是想留在家里陪同,可姐姐说的话颇有道理,让自己无法反驳,无奈之下,顾岳冲只好点点头:“姐姐放心,我准备准备,马上就去。”

见他答应了,顾明琴再次欣慰一笑,岳冲虽然才十三岁,可看上去要比普通的孩子成熟许多。这份成熟,也使得顾明琴打定了主意,提前把这份家产交给他,自己从旁协助。唯有如此,或许才没有人在那里说三道四。顾明琴这样想着,正要说些什么,敲门声却突然响起—

“二少爷,大小姐怎么样了,醒了没有?”是顾忠的声音,问的小心翼翼。

顾岳冲刚准备回答,就被顾明琴摆手阻止了:“忠叔,进来吧。”顾明琴一面说着,一面向弟弟使着眼色,让他不要说话。

顾忠推门进来,一眼就看见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的顾明琴,不觉愣了一下,下意识地关心道:“大小姐,你觉得如何啊,有没有什么不适的,要不要让赵大夫他们过来看看啊?”

“忠叔,你看你,说出这样的话,太言重了,把我当成小孩子了吧?”顾明琴说到这,似乎觉得有趣,禁不住呵呵地笑了起来。笑过以后,她才说道,“我没事,只不过是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、太突然,睡眠不足,有点累了。别说是我了,你们也是如此,不是么?”

说着,看着身旁的一老一少,轻轻地扬扬眉。两人谁也不说话,只是默默地叹气,黯然神伤。顾明琴知道,他们是为了顾鑫、为了明音,心里难过。这份难过,顾明琴感同身受,尤其是想到那个老人,就是悲从中来。但是作为一家之主,自己不能把悲伤挂在脸上。即使是无法笑看人生,也要平静的对待一切。

“哦,忠叔,你过来找我,是有什么事吗?”顾明琴改变了话题,问起正经事。

顾忠急忙收回了思绪,赶忙回答地说道:“方捕快来了,说如果方便的话,请大小姐马上去一趟县衙,贺大人有要事相商。”

“这么快?”一听此话,顾明琴顿时大惊,早知道陈思婉的事不可能那么容易了结,只是没想到贺孟宇这么快就让自己过去,才一晚上的时间,难不成出了什么变故?顾明琴想到这里,不由得心头一紧。

“我跟他去。”顾明琴还没有答话,顾岳冲就这样说了一句,径自往外走。还好,顾明琴眼疾手快,抓住了他—

“这件事与你无关,你不要管。”

“大姐……”顾岳成显然是不甘心。

“别忘了我的话,还有你答应过我的。”

面对着姐姐恳切的目光,顾岳冲不由地紧握双拳,他仍是不甘心,可他知道,自己不能让姐姐再为自己担心了。毕竟,眼下,在这个顾府,姐姐除了自己,就没有任何依靠了,自己也是一样。以后的日子,惟有二人相互扶持、共同进退。想到此处,他默默地低下头去,不再争辩。

看得出弟弟心里的不甘,顾明琴虽有不忍,但不得不硬着心肠,拒绝他的帮助,拒绝他的参与。为了顾氏的长足发展,自己必须保护这个弟弟平安无事。放开了他,吩咐顾忠:“你去告诉方捕快,让他等一会,我收拾一下,马上就来。”

“是。”顾忠轻轻地应了一声,忧心地看了眼顾岳冲,哀叹一声,转身离开了房间。

先是不管弟弟,顾明琴下了地,走到镜子面前,猛地一照,顾明琴吓了一跳,怎么回事,自己看起来如此憔悴?急忙拿出胭脂水粉,慢慢地涂抹着。顾岳冲还没有离开,透过镜子,少年不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,顾明琴感受得到弟弟对自己的关心,心里感动不已,只不过有些事情是原则,怎么样也不能改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