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84章(2 / 2)

“不好了不好了,老大,出事了,老大……”

就在这时,江捕快的阵阵疾呼打碎了二人无声的承诺,随着“砰”的一声响,江捕快熟悉的面容出现在两人面前。此时,顾明琴眼中带泪,看见有人闯入,急忙把头转到一边,方敏也尴尬的转过身去。但终究是晚了一步,两个人的异样已被江捕快看在眼里,年轻人自是摸不着头脑,他们这是怎么了?

“出什么事了?”

低沉的声音唤回了年轻人的思绪,江捕快回过神来,面对着方敏,有些急切地说:“人死了。”

“什么人?”方敏蹙眉问道,不由地看向顾明琴,对方也是不解之色,难道她也不知道?想想也是,毕竟江捕快这句话来得太突兀。

衙门里的院子里,两个身材魁梧的男子并排躺在地上,一动也不动,眼睛瞪的大大的,额头上突兀着一个大大的血洞,显然是已经死亡。这两个人衣衫褴褛,身上、脸上已经肮脏不堪,甚至是看不出皮肤的本来面目。从这一点就可以判断出二人的身份,应该是沿街的乞丐。

出于医者的习惯,顾明琴第一反应就是俯下身去,进行检查。不曾想,刚弯下腰,就被方敏挡住了—

“你不要碰他,让我来。”方敏说着,也不看她,只是从衣服里掏出一枚银针,轻轻地插入死者额头上的血洞,很快就拿下来了,借着月光一看,果然银针变黑,“你看,有毒。”说罢,将银针凑到顾明琴面前。

顾明琴凑近一看,不禁变了脸色,果然……

“说说看,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方敏一面检查着地上的尸体,一面询问着具体情况。

江捕快一时愣住了,好像是受了惊吓般的,定定地看着前方,久久不语,直到感受到方敏射向自己的目光,才陡然间回过神来,打了个激灵,回答他的问题:“老大不是让我去找今天下午在县衙门口带头闹事的人吗?可那些人都是破破烂烂的乞丐打扮,花着脸,几乎是一模一样,我一个都认不出来。然后就看见这两个人在街上鬼鬼祟祟的,好像是在找什么人、什么东西。我不敢打草惊蛇,就以盗窃为名,想把他们带回来。不曾想,走到半道,突然听见破空声,然后两个人就倒在地上了,我回头一看……”说着,再次低头,看向地上的两个死者。

方敏又检查了一番,再次抬头,看向江捕快:“遇害的到底在什么地方?”

“距离县衙不远,大概一里路的地方。”

一里路?听到这个词,顾明琴就忍不住开始琢磨,距离县衙一里路,大概是什么地方。想来想去,顾明琴忽然明白了。距离县衙方圆两三里,基本上都是城里的大户人家,就算是顾府,也差不多是这个范围。大户人家城墙高大,便于躲藏。刺客藏在那里,再合适不过了;而且还是晚上,月黑风高……很快,方敏开了口,肯定了自己的猜测—

“应该是个高手,十有八九是东丽奸细,杀人灭口,果然迅速。”方敏冷笑一声,拍了拍手,从地上站起。

“东丽奸细?”江捕快毕竟还年轻,没见过太多世面,一听这话,顿时瞪大了双眼,震惊万分。完后却又是眉头皱起,非常不解,“不对啊,我抓他的时候,只是说他是盗窃,并没有说什么闹事的事情,怎么会……”

“不管你用什么原因抓他,只要他和东丽奸细有关,东丽人都会杀人灭口;别说你是找了个借口,就算此人真的是盗窃,你抓了他,东丽人为了以防万一,也会杀人灭口,这与你无关,是我把他们想得太简单了。”最后两句话既是在安慰年轻人,同时,方敏也在自责自己的大意。

可人死在自己手里,年轻人自然是过意不去,如孩子般的,掘了撅嘴巴:“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?”

方敏没有回答,再次俯下身去,认真地检查着乞丐的尸体,拿出手帕,小心翼翼的擦拭着他肮脏的面庞,好不容易把他的脸擦干净了,招了招手:“你们过来看看,有没有见过此人?”

顾明琴和江捕快于是走上前,凑近一看,江捕快先是摇摇头:“没印象,可能是逃难而来的,在这之前,我没见过。”

“我见过他,今天下午的闹事者,他是带头人之一。”顾明琴却是这样说道。

一听这话,方敏神色一凛:“你可以肯定?”

顾明琴点点头:“此人嘴巴下面有一个瘊子,特别明显,我印象深刻,而且此人说得非常多,南方口音,不是本地人。只可惜当时我没有反应过来,否则的话,当场就让他们把他抓了。”说到这,顾明琴深深地叹了口气,懊恼不已,反应太慢了。

听顾明琴说的如此具体,方敏也就不再怀疑。只是吩咐地说道:“小江,你去再叫几个人,尤其是那几个经常巡街的人,看看有没见过这个人。我要关于此人的一切信息,越多越好。”

江捕快知道情况紧急,不敢怠慢,应了一声,就匆匆地去了。

看来自己没有猜错,在这个沪城,还有隐藏的、不为人知的敌国奸细,这些人在暗处,不会轻举妄动,而且这些人武功高强。如果刚才自己亲自行动,或许会发现他们,可是其他人……方敏无奈地摇摇头,幸亏这些人只是想杀人灭口,否则……

不一会,来了几个年轻的衙役,看见方敏,各个惊喜万分,拍着肩膀,和他称兄道弟。方敏也来不及和他们寒暄,便切入主题,让他们过来辨别两位死者。

有些人没见过他们,有些人看见过一次两次,但却只是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乞讨,没有什么特别。只有一个人,告诉方敏,自己在一个地下赌场见过此人,而且是和胡家兄弟在一起。

一听此话,顾明琴顿时变了脸色,慌忙求证地问道:“你真地看见他们和姓胡的兄弟俩在一起?”

那个衙役点点头,答道:“有一次,我奉了贺大人的命令,检查城里的赌场、教坊,当时就看见了这两个人,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们。因为此人是南方口音、外地人,而且脸上还有个扎眼的瘊子,所以我对他印象深刻。”

和顾明琴说得一模一样,方敏这样想着,不由地又看了眼顾明琴,随后又问:“你还记不记得,那是什么时候?”

“大概是一个月前吧。因为他是外地人,我还按规矩,问了他。他和我说,他老家被东丽人占领,烧杀抢掠无恶不作,他是和几个弟兄们一起逃出来的,无依无靠,沦落到此。当时他和胡家兄弟俩在一张桌子上玩牌九,有没有关系,那就不知道了。”那个衙役摇着头,如此回答道。

方敏低着头,想着他的话,沉思片刻,转向顾明琴:“胡家兄弟还没有消息?”

“现在不仅是他们,还有我三婶一家人,就连两位老人也不知所踪,还有我二叔一家……”

“什么,这么多人难道都……”方敏大吃一惊,没想到顾家出了这么大的事。

“都不见了,尤其是我二叔,东丽军队发起攻击的前一天晚上,好像就已经走了。”

“什么,前一天晚上就走了?”

顾明琴无奈地点点头:“当时在防空洞里没见到二叔,事情过去以后,三叔就跑去找他,才发现人去楼空,而且不像是为了躲避战争,慌慌张张离开的样子。值钱的东西基本上都带走了。剩下的只是一些破旧衣服,听说是整整齐齐的摆在柜子里,显然是早有准备好了。胡家那边的情况,似乎也差不多。”

说到这,顾明琴顿了顿,抬头看着方敏,接道:“我得到消息,已经是晚上了,所以并没有马上过来汇报;第二天带着岳峰过来报官,却被拒之门外。”

顾明琴说着,不由地抬头,望向对面的江捕快。江捕快似是自知理亏,不敢与之对视,垂下头来,把头压得很低。

看这俩人的表情,方敏就知道,那天把顾明琴拒之门外的不是别人,就是这个小江、江捕快。好在,这年轻人知错能改,关键时刻弃暗投明,帮了顾明琴,此等行径,还是值得肯定了。移开目光,抬头看向头顶上墨色的天空,禁不住长叹一声,感慨道:“看来计划提前,时不我待啊。”

顾明琴一听此话,顿时大惊,这方敏什么意思,难不成要提前行动?还未等她发问求证,周围那几个年轻的衙役已经围着方敏身边,跃跃欲试起来了—

“老大,你是不是想带人去偷袭敌军大营?带我去吧,我身体好好的。前不久,姓杜的发下来的米面,我因为肚子不舒服,没怎么吃,所以就没什么感觉……”

“还有我,我前两天受了伤,光顾着喝酒了,也没怎么吃饭……”

“我也是一样,带我去吧。”

“我也去……”

看着这些个争先恐后的异姓兄弟,方敏激动的热泪盈眶。他低下头,擦去眼角的泪水,抬头看着众人,拱手一拜:“各位兄弟看得起我方敏,愿意和我一道,前去冒险,方敏自然是感激不尽。可此去敌军大营,无异于以卵击石、飞蛾扑火,只怕是凶多吉少……”

“我们不怕。”几个年轻人异口同声。其中一人站出来说道,“敌军包围沪城,已经长达一个月的时间了。纵然是城墙坚固,却也抵不住城里的消耗,吃食、弹药,只能是越来越少。过不了多久,怕是没有被敌军攻陷,我们自己就要饿死渴死。反正早晚都是一死,还不如放手一搏,为父母兄弟杀出一条血路。只要城门可以打开,城里的人就可以出去,就有希望。为了全沪城的老百姓,为了我们自己的亲人父母,一个人的牺牲,算得了什么啊。大家说是不是啊?”

“是。”又是一阵异口同声,整整齐齐,振聋发聩。

方敏再次感动,含着泪,重重地点点头:“既然大家信得过我方敏,那大家现在就去准备准备,带足弹药,我们趁着月黑风高,翻山越岭,深入敌营。”

“好,不达目的誓不罢休。”

众人走了以后,方敏拉过江捕快,严肃的吩咐道:“我们走了以后,你一定要紧闭城门,不到万不得已,万万不可把城门打开。”

“老大,你千万不能丢下我,我是打定主意,和你一起去的。”江捕快决心已定,似乎是非去不可。

方敏不等他说完,便狠狠地拍了他一巴掌,厉声质问:“我走了,你走了,贺大人好不容易留下来的防御工事,怎么办,全沪城的老百姓怎么办?想当初,贺大人为了制约我,提拔你上来,是因为他相信你,这么久以来,在这个县衙里,你也是一呼百应。如果你走了,县衙里群龙无首,万一我失败了,敌军提前发动攻击,沪城怎么办,没有人指挥,那些军队岂不是乱成一团……”

“可还有……”江捕快不自觉地把头望向顾明琴,话还没说出来,就遭到方敏一个爆栗—

“难道你还真的打算把守卫沪城这么大一件事,交给顾女医一个女子啊……”方敏说着,狠瞪他一眼,开玩笑吧你。

“我……”江捕快语塞,不知该怎么说,事实上,他确实是有这样的想法,毕竟,在这个沪城,顾明琴的威望还是有的,甚至可以说是,超过了自己。顾明琴一句话,一呼百应,还是有可能的。只不过正如方敏说的,把保卫城池这么大一件事交给顾明琴,的确是不太合适。但方敏组织敢死队,自己却是置身事外,年轻人又是心有不甘。一时间矛盾重重,难以表达。

“我觉得方捕快说得有理,眼下这个时候,江捕快还是留在城里比较好。”

就在这时,顾明琴突然开口,引得年轻人抬起头来,蹙起眉头、不解、不悦地看着她。

顾明琴却没有理会他的情绪,只是继续说明自己地看法:“方捕快刚才说了,此去凶多吉少,不知能不能成功。不管能不能成,打草惊蛇,那是一定的。如果打草惊蛇,唯一的办法就是撤退。撤退到哪里,自然是回城。而敌军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对方逃之夭夭,肯定会一路追击。在这个时候,就需要有人里应外合,站在城门口,进行接应。方捕快带人偷袭,是非常隐秘的事情,除了跟去的人,到目前为止,只有你江捕快一个人知道。如果你也走了,到时候谁来给他们打开城门,谁来帮他们狙击敌人?所以,方捕快这一次带人偷袭敌营,需要的不仅仅是敢死队的成员,更重要的人后方留守。方捕快能不能平安的回到城里,就看你的了。江捕快,关键时刻,你可千万不能大意啊。”

“听见没有,你对我一样重要,别让我到时候站在城门口,进不了城,你知不知道?”方敏板起脸,教训般地说道,而且故意的,在他的肩膀上好好的锤了一拳。

“哎呦。”扶着肩膀,轻轻地揉了揉,年轻人的脸上浮现出了憨厚的笑容,他揉了揉头,看了看方敏,又看看顾明琴,“那我们马上去准备,你们聊,你们聊。”说完,不好意思地笑笑,好像是怕打扰了两个人之间的气氛,小伙子二话没说,就快步离开了。

两个人皆是目送着江捕快远去,皆是苦笑地摇摇头,好像是商量好的一般。当二人回过头来,面对着彼此,一时之间,又是气氛尴尬,不知说什么好。

“你有把握吗?”仍是顾明琴打破尴尬。

方敏苦笑地摇摇头:“杀人,有把握;但是逃回来……”说到关键处,方敏沉默了,低下头去。过了好一阵子,才抬头看着顾明琴,“如果我死了,你会记得我吗?”

对于方敏突如其来的表白,顾明琴有些愣神,有些手足无措。这么多年来,两个人小心翼翼的守护着那张纸,谁也没有捅破。与顾明琴而言,是因为没有感觉、觉得两个人之间缺少了什么;对于方敏而言,或许是因为他的身份,但更多的或许是他对自己的尊重。

而今天,他把话说出来了,居然是如此直接。这说明什么,他对今天的计划没有把握,认为是必死无疑,所以再向自己交代临终遗言,想求一个安慰、一个慰藉吗?想到这里,顾明琴一阵心痛,她不爱他,但她希望他没事。

她深吸一口气,抬头看他,对他说道:“我等着你平安归来,将来有一天,带我走。”

“带你走?去哪儿?”方敏突然不明白她的意思。

顾明琴侧过脸,不去看他,笑道:“将来有一天,岳冲继承家业,而我卸下重担,孤身一人,自然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。天下这么大,我希望有一个人能带着我四处走走、看看。”

听了她的话,方敏明白了,自己的心意,女孩是清楚的。她没有拒绝自己,或许不是爱,只是一份安慰;但就是这份安慰,却足可以让方敏心满意足,安然赴死。即使是死了,也不会有遗憾。因为他确信,这女孩不会忘了自己,即便不是爱,即便只是一个朋友,她不会忘记,也足可以满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