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一十九章 君不见(四)(2 / 2)

一剑长安 嘉图李的猫 17382 字 2019-06-19

他们两人此时站在了监室的面前,前面是一条又黑又暗的甬道。

两旁关着那些越地的囚犯。

两人按照之前的设想,开始从里向外救。

两人麻利的打开了牢房,那些还能行动的囚犯便千恩万谢的跑了出来。而那些被折磨了动都不能动的囚犯,徐长安和姜明也爱莫能助。

数十座的牢狱被打开,整个大牢热闹了起来,囚犯们冲出了大牢。

徐长安不知道为什么,心里隐隐有种不安感,可事已至此,他已别无选择。

当他打开面前牢房的时候,内心一颤,他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。

高高的鹰钩鼻,似乎还在牛车上和他说着谁好谁坏,他帮认认真真擦拭尸体的模样还在眼前晃,可没想到,这才分别几个时辰,就看到了他在监牢里面。

他斜斜的靠着墙壁,脸上全是担忧之色,几只老鼠大着胆子的跳到了他的身上。

徐长安看到了他靠着的那面墙上画着一个小小血人,血人周边站着无数的人,脚下还带着风。

徐长安鼻子有些酸,这个不识字的老人,在最后关头还在用一副如同稚子一般的画,提醒他们赶紧跑,有埋伏!

“走!”徐长安来不及多想,大吼一声,朝着门外冲去。

姜明也第一时间冲了出去,可他们刚刚出了牢门,便看到了一张笑脸。

那张让徐长安觉得有些恶心的笑脸,他仍然穿着体面的官服,胡子也修得极其的规整。

沈奉远看着冲出牢门的两人,微微一笑:“真是意外呢?没想到两位元帅会亲身犯险。”随即他看向了徐长安笑道:“你说是不是很难让人相信,我该叫你徐元帅呢?还是李义士?”

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“李义士”三个字。

他明明可以立下奇功,却没想到让这份功劳眼睁睁的溜了,如何能不气?

他身后站着一排排的士兵,他拍了拍手,立马有人从身后送出了数十具尸体。

“这些就是你们刚刚放出去的人!”沈奉远微笑道,抚了抚胡须。

看着地上的尸体,姜明目眦欲裂,背上包袱一甩,银色长枪赫然出现在手中,闪着寒芒。徐长安手中扁担炸裂,手中火红色的长剑闪着红芒。

沈奉远见状,微微招手。

在狭窄的甬道里,立马多了一队弓弩手。

“记住,别射要害,两位元帅可不能死。”沈奉远向后退去,声音传了出来。

纵使两人一个小宗师,一个巅峰通窍,可在这甬道中如何施展得开,只能被动防御。

两人左隔右挡,可渐渐的,体力逐渐不支,小腿、手臂上各自有不少的伤痕。

姜明深知不能这样下去,一枪挑开了一支箭矢,沉声对徐长安说道:“出手吧,我们必须得出去!这里不便于长枪施展,你先来!”

说完之后,便往后掠去,徐长安深吸一口气,剑上红芒闪动。

“破!”长剑横胸当空,徐长安轻喝一声,一道巨大的剑气红芒喷薄而出,一剑过处,几十人立刻倒在了地上。

沈奉远心有余悸的看着徐长安,那道剑芒就在他胸口之前寸许消散。

他咬咬牙,拍了拍手,立马有人压着许多囚犯进来。

他把囚犯放在了最前方,挡住了射手和自己。

徐长安双目通红,喘着粗气,冷冷的看着沈奉远。

不过他还是始终没有出手,沈奉远的大笑从囚犯身后传来。

“来啊,我沈某人就在这里等着你!”

徐长安看着他,终于说出了一句话:“沈奉远,你如此行径,可曾想过对得起沈公!”

看到别人提到父亲,沈奉远面色狰狞了起来吼道:“从下到大,所有人都拿我和他比较!你知不知道我多累!”

“他是名士,他为前朝尽忠,他流芳青史,可他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!”

“小时候,我被人欺负,别人有父亲,我的在哪?别人的孩子有家人,可我的家人在哪?他尽忠为什么不带着我一起!”

“当我大了,而立了,弱冠了,我又开始活在了他的阴影之下,那些所谓的名士指点我之前,都是和我说一‘看沈公情分之上’,我这一生都活在了他的阴影之下!”

他拉扯着自己的衣服,如同一只愤怒的小狗。

徐长安看着这位缓缓蹲在地上的老人莫名的有些心疼,就像他一般,之前很多人都把自己和父亲做比较。

沉默了半晌,徐长安终于缓缓说道:“可你这样,你可曾想过你孩子以后有该怎么办?沈公带给你的是荣耀,可你带给他们的是耻辱!”

沈奉远声嘶力竭的吼道:“什么荣耀,什么耻辱,只要赢了,荣耀耻辱皆由我手中的刀刃和笔来决定,谁该多说什么!只要赢了,我能给孩子荣华富贵,谁敢多说什么!”

徐长安正欲反驳,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。

“您错了!父亲!我们宁愿你尽忠守诚,也不愿你变得如此模样。我宁愿你如同爷爷一般,也不愿你变成如今模样!”

一个打扮得清秀的士兵站了出来,徐长安一眼便认了出来,这是沈琼。

沈奉远一愣,看着自己的女儿。

“琼儿,你不懂我。”他看着徐长安轻蔑一笑。“我知道你喜欢这小子,可父亲告诉你,只要我们好好跟着韩王,以后战争胜利,什么公子哥,什么风流人物敢不来巴结你!”

“你不懂,战争的事,只和利益有关,和其它的无关!”

他双眼之中满含希望的看着自己的女儿,希望女儿能够理解他。

沈琼摇了摇头道:“父亲,这真的无关正义么?可女儿请您看看,这南凤百姓,这大牢外的小孩,他们就是因为你口中的韩王无家可归,没了家园!”

沈琼跪了下来道:“父亲,收手吧,我知道郭叔父是因为你出卖的,现在只要你放了这两位元帅,还能回头!”

沈奉远突然发怒,一巴掌打在了沈琼的脸上:“你说什么胡话!荣华富贵就在眼前,回什么头,这才是坦途!”

沈琼眼中渐渐的没了希望,低下了头,突然之间,沈奉远一声闷哼,口中溢血。

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胸口的匕首,然后看着自己的女儿,口中不停的溢血,最终只吐出了两个字:“逆女!”随后重重的倒在了地上。

当沈奉远倒地的那一刻,沈琼双手颤抖的站了起来,满脸的悲哀,她的声音有些颤抖。

“两位快……走!”她嘴唇不停的打着颤,哆哆嗦嗦的说道。

变故突起,整个牢狱顿时大乱,徐长安和姜明一跃而起,向前突围。

可徐长安跃起的时候看到了那个女子,谈不上长得多精致,可那种气质却让徐长安又心疼有敬佩。

徐长安伸出了手,她趁势倒在了他的怀中,双眼放光的看着他。

徐长安就这样搂着她,一路砍杀,即将杀至门口。

突然之间,最前方的几扇精钢打造的门突然炸开,约莫二三十人涌了出来,他们都穿着暗红色的盔甲,手中长枪闪着寒芒。

山阵!

轻甲步兵之最!

别说徐长安,就连姜明此时都觉得他们插翅难逃!

大牢外突然火光四起,只见一个老穷酸露出了一嘴的大黄牙,推着一辆火车丢了进来。

虽然是整座牢笼精钢打造,坚不可摧,可里面却有不少的稻草和木头,顿时火光大作!

这个老穷酸龇起了一口的黄牙,大怒道:“你娘的些,悄悄的来,差点让老子失职!”随即不停的有火把之类的东西从外面丢了进来。

盔甲本就怕热,火光一起,徐长安和姜明看见机会,带着沈琼猛地蹿了出去!

此时,城北喊声大作,郭汾也绕到暂领中军,中路、东路合兵一处,共击南凤。

柳承郎急忙求救,山阵一百余人立马转向北城!

徐长安和姜明慌不择路,一头蹿出了城南。

城北外接圣朝,而城南,内通越州城!

身后火光渐小,三人一路狂奔,可他们却没注意到,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道影子,如影随形。

……

看不见的高空上,四道影子凌空而立。

韩、楚、秦三家老祖还有一个黑衣女人看着脚下狂奔的两道身影。

“真是少年英豪!这都跑了出来。”楚家老祖眯着眼笑道。

韩家老祖冷哼一声:“马上就会成为两具尸体!”楚家老祖惊讶的看了他一眼,他再度补充道:“既然都叛乱了,还留敌将性命作甚!”

黑人妇人淡淡开口道:“那两小子我不管,可那女孩儿,我要了!”

韩家老祖对这个妇人恭敬的说道:“都卫之言,莫敢不从!”

……

徐长安和姜明两人满身伤痕,突然之间,四股气息从天而降,压在了三人身上。

姜明苦笑一声,满脸的血污,淡淡的笑道:“这是给面子,居然有四位宗师!”

他抬头看看远方有一间破庙,随后看了看一直护着沈琼的徐长安。

三人进了破庙,徐长安却突然泣不成声,呜咽起来。

“为什么?”

他看着满身血污的沈琼,这个女孩的胸口插了一把匕首。

“你为什么啊?”徐长安跪在了地上,问着气若游丝的她。

沈琼苍白的脸上展露笑颜,犹如一朵绽放的白莲。

“小女子自见公子,便一见倾心,后知公子乃有志之士,更心生仰慕。四海之大,思利者多,为民者少,公子之行,小女子有心敬佩。可龙鱼有别,自觉配不上公子,加之小女子犯弑父之罪,大为不逆,唯有一死,方可洗刷罪孽。望公子从今往后,切勿思量,奋勇作战,还越州一片清明!娶得良妇,儿孙满堂,其乐悠悠。”

徐长安泪如雨下,双手颤抖,他想起这个温柔的姑娘,总是如一只猫一般默默的关注着自己,想起了床第之间她那绯红的脸颊,想起了落落大方的她,想起了初醒是于床头陪伴的慵懒的她。

她在徐长安的怀中轻轻的摸着他的脸,微微笑道:“别哭啦,你能满足我一个要求么?”

徐长安使劲的点点头。

“我想看看啊,我心上人到底是何模样。”

徐长安立马抹去了脸上的伪装。

沈琼的脸上浮现一丝红晕:“原来我的意中人这般好看啊!”

她的双眼慢慢的闭了上来,徐长安急忙说道:“别睡啊,别睡!我求你了!”他长剑放在地上,手紧紧的抓着地面。

沈琼缓缓睁开了双眼,虚弱的说道。

“我想起了我爷爷当初跳城尽忠时作的《君不见》,外面来人了,我背给两位听好不好!”

高空之上的威压未减,一队士兵追了进来。

凄冷的声音传入耳中。

“君只见,江南柳岸,春风妒少年;

君只见,折扇拂面,挥毫如谪仙;

君只见,翩鸿细腰,美态四方羡;

君只见,杨柳依依,结发惜别喧;

君只见,家慈织线,儿郎八方现;

君只见,君臣共济,穷则思复变。

君啊,只见,四海升平,繁华八荒见!”

沈琼靠在破庙的佛像前,此时这个女孩如有光芒一般,她眼睁睁的看着两位少年郎,奋勇杀敌。

她微微一笑,咳嗽了一声,强忍着继续说道:

“君可知,少年执剑,不见旧时颜;

君可知,士子狂傲,落第苦心田;

君可知,富人帷帐,无人泪涟涟;

君可知,同林难飞,破境岂重圆?

君可知,金戈骤起,母子阴阳间;

君可知,忠言逆耳,老臣临死谏!”

她的声音越发凄厉,嘴角不停的溢血,满眼含笑的看着徐长安。

最终她声嘶力竭的喊出了自己最后加的那一句!

“君只知,长安四处皆繁华,不见越地满城皆白发!”

徐长安心里一颤,猛地转过头去,只见那个外貌并不十分出众的女孩,此时身上仿佛有无限光芒,他猛地挥剑,隔开了进攻的数十名士兵,猛地蹿会沈琼的旁边。

可惜还是晚了一步,那女孩身子软软的瘫了下来,闭上了双眼,她嘴角含笑,想来她九泉之下,有颜面见那位忠义传天下的爷爷了吧。

徐长安如同狂龙一般,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碎一般,对天长啸,双眼一片血红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