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临渊 八月槎 9106 字 2019-07-30

梁利群看着余笑蜀,“实在妥当,原来笑蜀也不知道这件事。”

“他这个人啊,事业心太重,家里的事情从来不和我们说,但我做一个主任,可不能不管,今天,就自作主张了!”

“什么也不必说了,”余笑蜀举起酒杯,又敬史秉南。

一晚上,梁利群都在找话题活跃气氛,无非是想让卢一珊开心。

卢一珊巧笑倩兮,也是应对得体,但是他的心思却总在余笑蜀身上,这一席的时光,她和余笑蜀既不能显得生疏尴尬,也不能显得过分熟悉,以至于她时时疑心漏了马脚。

不知道余笑蜀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担心,她眼看着这个几乎从不喝酒的男人,一杯黄酒接着一杯黄酒,很快就满脸通红。

“秉南兄,利群、不容易啊不容易!我民国二十一年加入力行社,是要报效国家啊!”

“长沙、广州、上海、南京,老子也是枪林弹雨中爬出来的人啊!我会怕死吗?我会怕死吗?”

余秀燕年纪小,吃饱了,已经昏昏沉沉。

史秉南使了一个眼色,叶佳兰和黄武宁就先行离席,去安排秀燕休息了。

“笑蜀?笑蜀,你喝多了!”

梁利群也是满脸通红,却拉着余笑蜀,接话道,“你这么说,是欺负我和秉南兄没有上过战场咯!是不是!”

余笑蜀红着眼睛,道,“史秉南,你告诉我,你也做过,我们这些人,在当今这个世道容易吗?”

余笑蜀瞪着卢一珊,两只眼睛里涌出了泪水,道,“容易吗?”

卢一珊也陪着喝了一点酒,有一点微醺的感觉,她觉得,就算此刻余笑蜀真的喝多了,不管不顾把一切都说出来,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了。

潜伏十年,余笑蜀的人生,能够有片刻的松弛和小憩,也太过难得了。

“笑蜀啊!都不容易,都不容易!”

史秉南也喝了不少,坐过余笑蜀的身边,一把搂住了他的肩膀,道,“兄弟,你知道你哥哥我多不容易吗?民国十六年,满上海抓员,我没,那时候,你老哥我也年轻啊,为国家为民族抛头颅洒热血啊!我今天怎么对中统下手这么狠?妈的这帮王八蛋把我抓进去七次!”

他比了个九的手势,觉得不对,又重新比了一个“七”,“七次!”

“严刑拷打!老虎凳、辣椒水,该上的刑罚都上了,我招供了吗?叛变了吗?我史秉南没有!”

他手向着空中一挥,“妈的,但是你嫂子为了救我,散尽家财,这个家散了,散了啊!”

“最后一次进去,我不投降,就是死,徐恩曾的枪毙命令就摆在牢饭边上,他们把你嫂子带进来了,那时候,她正怀着孩子,我怎么办?你要我怎么办?”

史秉南长长叹了一口气,“早知搞革命会连累她,我也许就不会结婚生子了。一晃这么多年,回不去了。”

“是啊,都回不去了!”

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,余笑蜀喃喃地说。

“你们不要欺负我!”

梁利群的舌头也大了,有些摇晃,“我是没扛过枪,打过仗,做的牢也是假的,但是我也不容易啊,看起来像个锦衣玉食的大少爷,但是生在这个国家,但凡有些理想的青年,有几个容易?我留学日本,还不是受冷眼、被嘲笑,陈天华也在日本法政大学读过书,为贫病的中国跳了海,你们知不知道,二十多年后,我在法政大学,也他妈的想跳海!”

他嘿嘿笑了几声,“但是我又一想,这十二月的海水真是太她妈冷了,算了算了。我不敢,我没勇气啊!”

几个人哈哈哈大笑起来,都笑出了眼泪。

“我进力行社、进特务处,为国府、为领袖献身,国府呢?让我去搞情报、搞暗杀,杀特务?杀日本人?都不是,杀记者、杀教授!我这做得有点不得劲儿,真是有点不得劲儿。”

“中统好到哪里去?不要说他们了,我就是要把他们搞垮!”史秉南砰地拍了一下桌子。

“诶,我从小一个人瞎胡混,从上海混到东京,人家都说你是大少爷,有钱有势,是,没事的时候,一堆人围着你,日军兵临城下的时候,还有谁记得我?他妈的万贯家财有个屁用!比不上一颗子弹!笑蜀,余,笑蜀,就你一个,就你一个人还记得我们这些人,你是冒死回来的啊!”

梁利群的两眼含着泪花。

“秉南、史秉南,秉南兄,如今你也是上海滩能够吃得开的一流人物了,不要忘了,最初我们在沧州饭店,小房间里,第一次见面,我和笑蜀,一直都在挺你!我们,都在挺你!”

梁利群说话有些颠三倒四起来。

“我,有一个不成熟的建议。”

“你说。”

可能说得太久,有些累,史秉南已经点上了一根烟。

“你看,我比笑蜀大两岁,你又比我大那个,嗯,一些,我有个想法,我们是不是可以桃园三结义,今天晚上歃血为盟,结为,结为异性兄弟!”

余笑蜀哈哈笑起来,“刀子,哪里有刀子?”

梁利群愣住了,“你找刀子做什么?”

“不是歃血为盟吗?要刺血出来呀!你该不会是害怕见血,算了吧!”

恰好史秉南一支烟吸完,他把烟摁灭在面前碟子里,道,“利群、笑蜀,你们可是认真的?”

余笑蜀抬起头,看着史秉南,道,“认真。”

梁利群却没说话,可能还没弄明白史秉南在问什么。

史秉南道,“民国十六年,杜月笙、杨虎、戴笠三人结为异性兄弟,当年,杜先生是沪上闻人、杨虎是上海警察厅长、警备司令,戴笠却只是默默无闻的小角色,这结义的故事,刘关张行得、杜先生戴笠行得,我们自然也行得。乱世才得真枭雄!我看这血也不必见,家里香烛是现成的,兰谱我们自行书写一份,今日,我们三人就真的结为异性兄弟,二位觉得如何?”

“我回避一下。”

卢一珊一直扶着摇摇晃晃的梁利群,看这三个男人,上演一出酒后大戏。

“你不要走!”余笑蜀一把拉住了卢一珊的手,“你,是见证人!”

“你喝多了,”卢一珊把手从余笑蜀的手里挣脱出来。

“我们吓到你没有?”这只刚挣脱出来的手却被梁利群一把握了过去,他的眼睛有些睁不开了。

“佳兰?家里备用的蜡烛找一对!”

史秉南已经在张罗了。

香烛燃起,换帖拜天地。

卢一珊万万没想到,这一日,自己见证了日后左右上海滩的一段故事。

闹哄了一晚,终于散了,黄武宁去送余笑蜀和秀燕,卢一珊送梁利群。

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大厅立即空旷起来。

“这个余笑蜀,看起来,似乎不像是很有心机的人。”

叶佳兰终于有片刻空闲,坐在了史秉南身边。

“人不可貌相,父女分离一年多,又赶上长沙大火,他却没事人一般,半点异常也没有,好像这个女儿压根不存在,如果不是我做在前面,小女孩可能就成了军统的人质了。”

叶佳兰白了他一眼,“躲得过军统,躲不过你,余笑蜀的女儿,就应该改名小人质。”

史秉南笑笑,“这年月,想做点事情,怎么能没有代价呢?”

“我们的孩子,还不是差点给内野丰做了人质?不过是日本人看得通透,知道我们要得太多,根本无需质押罢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