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章 江湖事(1 / 2)

斟万象 南风不尽北斗 7214 字 2018-10-03

道路上只下过一点雨,已经干透了,天气闷热地厉害,让夏恒川想放开嗓子大吼一声缓解胸中淤堵,他用力捶了一拳胸口,心想自己不会真出了什么毛病吧?越走心跳得越发厉害,夏恒川站在路中间,停了一阵,等这阵猛烈的心跳过去。

小四小五跟在他身后,未曾察觉夏恒川有何不妥,只是为保住了自己的手指脚趾而满面喜色。小六依旧携剑走得最远,乍看下去,似乎跟这三个人毫无瓜葛,但街头稍微熟一些的人都知道,小六是夏家杀人不眨眼的走狗,背地里唾骂的人,表面上也许恨不得给小六扫出一条明净大道来,小六看看离自己三尺的人,像是一条远远缀着的影子。

夜市正繁华,天幕上夹杂着细碎的星火,夏恒川从摊子上拿了一块不知叫什么名字的糕点扔到空中,仰头接住,尝了尝,转身对着小四说:“不错,来上一斤。”

摊子上原本看他随手拿起糕点而瞪他一眼的女孩听到这句话,眉眼立即笑开了,夏恒川调侃道:“小妹妹,我像是那种吃了人东西不付钱的人吗?”

小女孩鼓了鼓脸颊,她的父亲急忙对夏恒川陪笑道:“孩子不懂事,夏大少爷别计较。”

夏恒川没走远,就听到那父亲对女孩嘱咐道:“虽然夏大少爷会做一些欺街霸市的事情,但是每回都有人赔钱,千万别怠慢了大财神。”

夏恒川回头含笑看了一眼,那父亲急忙拉着还盯着他背影的女孩看别处去了。

长刀刀客正在酒楼上,要了一坛酒,对着一碟花生米细嚼慢咽。桌面上再只有两盘小菜,看上去甚是寂寥。

夏恒川走过去,放下酒,长刀刀客眼前一亮,夏恒川道:“你今天喝得也忒斯文了一些。”

林途寒抛来一句:“叫师父。”

夏恒川拆开那用油纸包起来的糕点,又招呼着上了二斤牛肉,他蹲在凳子上把糕点一口一个扔进嘴里,慢条斯理地说:“我刚才在家里躺着,忽然还想起我还有个师父来又想,这师父也算是个侠客,总不会是个骗酒的狂徒吧,现在一看,果然不是。”

林途寒看着猴子一样的夏恒川,也拿了一块糕点扔进嘴里,嚼了一口就囫囵吞了下去:“太甜了。”

夏恒川眯眼笑笑:“喝酒,喝酒,师父喝酒。”

夏恒川给林途寒倒了一碗酒,终于从凳子上下来,小四眼快,急忙上来给他擦干净了凳子,夏恒川摸着下巴,像是一个精明的生意人:“我琢磨着我爹最多还有五天就回京去了,既然师父不进夏府,我就给您找个小院子,五天后住进去如何?”

夏恒川嘴上说着,心里嘀咕,觉得自己这种做法,简直就像是金屋藏娇一样,这岂是找了个师父?

林途寒不多言语,点了点头:“住处我已找好。”

夏恒川嬉笑道:“那这房屋前酒肉钱可都要从我这里掏,总不能白跟您学一身武功。”

林途寒冷笑一下,这种谄媚言语并不怎么管用。

夏恒川见状收起了不正经的脸色,说道:“我练过一些夏家剑,魏师父也教过一些,可强身健体的作用远胜于其他,要说跟人过招,也只跟段辛辰交过手,每次都不过十招。”

林途寒道:“那就是杂糅了。”

夏恒川轻声说道:“算不上杂糅,夏家剑已经忘得差不多,说不定我爹自己都忘了那些剑招了,这两年见他熬白了头,大概也不是为夏家剑的事情。”

林途寒也不避讳,直言:“你爹以夏家剑法出世,最后却到朝中任职,当时江湖中的确有不少人看不起。”

夏恒川冷笑一声:“要我看,夏家剑确实走到了绝路上,只在剑招上追求不尽的繁复变化,终究是虚有其表的,到时候碰上了真正的高手,这边还在耍一些花架子,那边一刀横劈下来,剑断人亡。”

林途寒古怪地看了他一眼,夏恒川又眯着眼睛笑了,他这种笑是跟段辛辰学来的,只不过没有学来温文尔雅的精髓,倒是笑得像个满腹坏水的小人。

林途寒拿筷子作势要扔,夏恒川不笑了。

林途寒问道:“今天那一个,是你的弟弟?”

“嗯,同父异母,这一年多在江湖游历,原本以为这次凌霄会他回不来了,没想到最后一刻才出来,真是不给我这个做大哥的面子。”

他说这句话时也眯着眼笑,只不过比学来的那种笑真心实意得多了。

林途寒撕咬着牛肉:“不是夏家剑。”

“教我们的师父是魏舒泰魏老先生,魏老先生早年以不染尘的出世剑法闻名于剑界,入世之后常跟我们说他剑法已不如往昔,很少见他亲自出手,但是见过他一剑碎开两人合抱的巨石,一招过后巨石成了齑粉,那一招似乎叫断念,不知道魏老先生年轻时候有什么事过不去槛。我爹一直忙着在朝中任职,顾不得我们,也自觉剑法算不上顶尖,所以找了个好师父,只不过没想到出去一年,魏师父现在生死不明。”

魏老先生早些年间在江湖上有些名堂,听说他力大无穷,曾单手举起一头牛,也曾一人牵制过十人,不过夏恒川每回问他,他都谦虚地笑笑,说是没这回事。

林途寒微微抬抬下巴,示意他继续说下去:“屿青说他跟魏师父在林子里被一群人偷袭,他被人给救了,魏师父却没再见到。”

想到魏师父此时还是生死未卜,夏恒川叹了口气,看向远处,道:“不知我爹派去的人能不能找到魏师父。”

林途寒吃完了差不多一斤牛肉,又去搓花生米的红衣,空出嘴来,问夏恒川:“你这么快就交了底,不怕我是追杀夏屿青的人,或者跟那些人之间有什么勾当?”

夏恒川手中拿着一柄小匕首炫技一般地旋着,给不习武的人看去,确实花哨地好看,这一招,就是夏家剑法其中的一招的简易用法,在林途寒看来,确实花哨得是有些惨不忍睹了。

“你的底子我当然是摸清楚了,消息是从段辛辰和十两银子那来的,段辛辰只说你是个高人,又去问了十两银子,她这个人话不多,但出口的都是实话。”

“昨天那个姑娘?”

“嗯,禹州鹤。听名字应该是禹州来的,不过哪的生意都做,你给她十两银子去送信,她只要答应了,就算到北原去,拼了命也能给你送到。”

林途寒低头撕咬一块牛肉:“有意思。我听我师父说过,夏家剑最古的一脉出自南方的百里世家,百里家的剑法现在也都算是衰退下去了,可见只求剑招,无论对于哪家剑法来说,最终都只能走进死胡同里去,光是自己琢磨都没有个自找苦处的尽头。你爹有没有发明什么新的剑招出来?”

夏恒川转着匕首,让匕首绕着一根手指旋转,斜眼笑着。

林途寒摇摇头。

看林途寒吃得差不多了,夏恒川才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:“师父,做个交易吧,用这一坛酒怎么样?”

林途寒神色一凛。

夏恒川说道:“不是难事,只是帮一个忙,我夏恒川以我近二十年的名誉担保。”

林途寒看看一坛被自己喝干净了的酒,哑然而笑:“说吧。”

夏屿青试探性地问:“明天如果对上屿青,留一手?”

林途寒只是笑:“你对那小子怎么这么好?我拿到剑谱,最后不还是你的?”

夏屿青拿手指敲着桌子,咚咚作响,他笑道:“师父你难道还缺那本剑谱?”

林途寒用手蘸着坛子中最后几滴酒,在桌子上写了一个“剑”字:“如果我输给夏屿青,还有什么资格做你师父?”

夏恒川赶紧说道:“师父你误会了,您该赢还是要赢,我的意思是,别让他输得那么难看。”

林途寒“嗯”了一声,再也无话,两人互相不看对方,一时之间,就像是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偶然间坐在同一桌上,这边摆放着刀,那边摆放着剑,江湖一遇罢了,过了今天,青山不改绿水长流,有缘再见。

大时代里的小人物,一举一动都没人挂念。

夏恒川想起蹲在河边钓鱼的老叶,他说自己无亲无故找了一个看桃林的好差事,夏恒川说等他百年,他会给他收尸,老叶听了这句话,就一口气搬来了好几坛酒,都送给了他,又说自己将来有的,全都是夏恒川的。夏恒川并不挂念老叶的一间破茅屋,只不过偶尔想起这个人也是要死的,到时候灼灼桃林,青青果子,再也没人肯给他一口酒喝,多么寂寞。

林途寒把剩下的酒一碗一碗,一滴不剩地喝干净了。